论梦窗词的艺术技巧

唐艳玲

  

摘要：在中国的文学发展史上，宋词的出现可谓是空前绝后，它的地位也是毋庸置疑的。在宋代，词人不断地发展壮大起来，名家辈出。在南宋词坛上就相继涌现出姜夔、史达祖、吴文英、张炎、周密等词人，其中，吴梦窗便是南宋后期的一位大词人。就梦窗所作之词来看，其艺术技巧的运用在两宋词坛上可谓卓尔不群，尽管其存词数量大，但却不被人们所推崇欣赏，更多的是受到讥议和诋毁。本论文试图通过对梦窗词的文本进行探究和解读，浅析梦窗词在艺术手法方面上的表现，寻找梦窗词的价值所在。在文本分析论述的基础上，本论文从梦窗词的艺术技巧方面去展开论述。

第一章从审美艺术思维的角度出发，透过梦窗所表现出来的丰富的想象力和使用的幻化手段来挖掘词中所构建的梦幻境界以及词中所蕴含的艺术魅力。

第二章通过分析梦窗多变的笔势和与众不同的意识流手法来感受其词的章法结构所凸显出来的突变性。

第三章列举大量的例子，通过吴梦窗在语言层面上所追求的字面的讲究，蕴意深远，柔婉含蓄等特点，论证梦窗词是如何灵活巧妙地运用修辞、典故、色彩等方面的技巧来表达语言的隐晦、意境深远、工力精致的词风。

第四章探讨吴梦窗沉郁感伤的词风与其自身的人生遭遇，分析其艺术技巧产生的原因。

关键词：宋词；吴梦窗；艺术技巧       

 

Abstract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the emergence of Song Poetry was unprecedented and its position was also undoubted.In the Song Dynasty, there were more and more Song Poets . Many famous Song masters appeared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among whom were Jiang Kui,Shi Dazu,Wu Wenying,Zhang Yan, Zhou Mi, and especially,Wu Mengchuang, who was one of the most outstanding Song masters in the later period of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Looking from the works of Mengchuang, we can see the utilization of its artistry could be called remarkable in Song Poetry Dynasty. Although he had a large vocabulary, he had been  looked down upon by other people. What he received was satirizing and defaming.

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hat though exploring and analyzing the Meng’s works, a simple thesis analyzing on his artistic expression would be made, the value in Meng’s works would be found. On the basis of the analyzing , this paper will be divided into four parts.

In the first chapter, the paper, goes on one hand, from the respect of aesthetic art thinking, and on the other hand, it goes from the fertile imagination and the usage of conjuring imagery expressed in Meng’s works, to analyse fascinating realm and artistic charm.

In the second chapter,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Meng’s works’ changeable writing and distinctive skill of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it shows its mutability exposed to the composition structure.

In the third chapter, through mass exampies of striving for literal accuracy, the style of profound and implied meaning, this paper shows how Meng used rhetoric, allusion and tint to express his style of vague language, profound imagination and exquisite skills.

In the last chapter, the paper discusses Meng’s sad and gloomy writting style and analyses the reason of such artistry.

Keywords: Song Poets; Wu Mengchuang; artistic techniques

 

引言

吴文英（约1200年-约1260年），取字君特，自号梦窗，晚年时又号觉翁，浙江省四明（今浙江宁波）人。根据相关的资料，吴文英本出翁姓，和翁逢龙、翁元龙为亲兄弟，后来出嗣吴氏。吴文英以布衣的身份终其一生，不曾入科举，曾依附于权贵之门。其交游既有达官贵人又有文人墨客，足迹以今江苏、浙江为主，以苏、杭为中心。

吴文英（以下为梦窗）主要生活在南宋时期，经历宁宗、理宗两世。这一时期的南宋朝廷朝政黑暗混乱，贾似道等权相擅权，国家常常处于弱势被动挨打这一地位；但随着印刷业的发展，这一时期的社会在经济上却得到发展，呈现出城市繁荣的景象。理学的地位渐趋稳固，文人具有更加丰富的知识，以至其后涌现出继中兴四大诗人后的“永嘉四灵”和以刘克庄为代表的江湖派文人墨客。这一时期的舞蹈、音乐和书法等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发展，吴梦窗就是南宋后期的一位大词人，受周邦彦、姜夔的影响，讲究音律，能自度曲，他的词作在宋代词坛上可以说是一朵奇葩。

少年时期的吴梦窗在浙江有过一段难以忘怀的恋情，后来多次重游故地，并写下了不少忆旧之作。在青年时期，也就是从嘉定十五年（1222）至绍定五年（1232）这十年间，吴梦窗主要生活在杭州，并和一女子相识相恋，共度一段浪漫的爱情时光。在绍定五年，梦窗因赴任苏州仓台幕僚而离开了杭州女子。在苏州期间，他先后在阊门以及盘门外等地居住过，并且纳有一妾。他在苏州停留了前后大约有十年，离开苏州的时候已经是容颜渐衰的年龄了。梦窗再次回到杭州寓居先后又长达十余年之久，面对长期沉沦幕僚的人生深感悲慨，内心极为烦闷，到了晚年其际遇更为困苦，最终困踬以死。

关于词作方面，吴梦窗今存词三百余首，就其数量而言，在两宋时期他是仅次于辛弃疾、刘辰翁、苏轼的词人，所以梦窗词在两宋词人中也应该占有一席相当重要的地位。吴梦窗还是南宋最具个性和最富创造力的词人之一，其词意境深远、工力精致，常有异于常人的独特之处，素来都以语言的隐晦和词风的密丽为大家所了解。他在词的创作中另觅幽隐密丽一格，其词运意用笔幽深，炼字炼句，以绵丽为尚，常出人意料。细细咀嚼，便觉其神韵流露，旨趣深远，在当时以及对后世产生过及其重要的影响。但历来人们对吴梦窗及其词的评价褒贬不一，有天壤之别。几百年来，人们对梦窗词的评价可谓毁誉参半，其范围的广、历时的长、起伏的大，恐怕在词学史上也很难找到有哪位词人能与之齐名的了。其中最为著名的评语，流传最久也最广泛的，乃是宋末张炎所说的：“吴文英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①]自此，张炎的评语成为品评梦窗词的主要理论基础。王国维也曾在《人间词话》中对梦窗词作一评价：“梦窗之词，吾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映梦窗凌乱碧’。”[②]但另一方面，对梦窗词极为推崇赞美的人也是有的，有如周济在《宋四家词选序论》中作出了高度的评价：“梦窗立意高，取径远，皆非余子所及。”[③]往后在清末民初时期掀起了一股梦窗词的热潮，研究其词的人不再停留在表面，而是更为深入地去研究梦窗词的内在魅力。

一、幽幻的审美艺术思维

吴梦窗是两宋词人当中颇有争议的一位词人，几乎自南宋以来，梦窗的词就一直处于不为人理解和误解之中。然而梦窗词往往以感性作为其词连贯的脉络，很少以理性作界划和说明。梦窗词中之所以会表现出这种特色，原因在于吴梦窗擅长触发以及联想的艺术思维，梦窗词的艺术创作凸显他具备既丰富又敏锐的审美感受和他那独特的审美追求。梦窗词给予人的是发自内心底处的感受，意味活泼又深切，因其中的文字意境并不很容易领会，若只从字面上去解读其词，则会认为其词是堆砌起来的，故觉得读起来晦涩难懂。梦窗的这种审美艺术思维主要体现在梦窗词中亦幻亦真的境界、神奇幽怪的想象以及幻化的手段三方面。

（一）亦幻亦真的境界

1.“梦窗”的蕴意

论及梦幻境界，我们首先可以感受到的是“梦窗”二字。“梦窗”是吴文英为自己所取的号，但就姓氏名称的意义上看，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民族，人们取名都是既有意义又有所指的，人们的名字往往蕴含着一种特殊的美意。中国人的姓氏名号无不彰显着中华民族历史悠久的文化传统特色，在古代，中国人都有名、字、号，三者之间又有着各自的意义。在中国传统中，“名”通常是在孩子出生后由父母所赋予的，带有一定蕴意的祝福、美好愿望以及寄托等，有如取一个“健”字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拥有强壮的身体；“康”是希望孩子能身体健康；“忠”是希望孩子为人诚恳厚道、虔诚无私、忠于别人、忠于国家以及君主等。“字”是人们成年后在日常生活中对外使用较多的一个称谓，是一个人在社会上身份尊卑的标志。“号”是一种美称或尊称，由自己而定。名、字、号三者的最大区别在于，名、字通常情况下只有一个，由亲人长辈所取，号则是有多个并且是由自己来定，所取的号具有一定的个性意蕴。如王安石——“半山”、李清照——“易安居士”、苏轼——“东坡居士”、姜夔——“白石道人”、秦观——“淮海居士”、陆游——“放翁”等都体现出这些文人的个性和内在修养，这些自号具有明志寄怀、超然物外的警示作用，也体现出文人对世俗有所不满的强烈感情。吴文英给自己取号为“梦窗”，其中的蕴意在不同的层面上去理解也有着不同的意蕴。我们可以先理解它的表面上的词语义：

梦：在《说文解字》中解释为“梦，寐而有觉也。”[④]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梦”的定义是指“睡眠时局部大脑皮质还没有完全停止活动而引起的脑中的表象活动。”[⑤]因此可以说梦是一种主体经验，是人在睡觉时产生想像的声音、影像、感觉或思考。是睡觉时各种内部和外部的刺激或残留在大脑里的外界刺激引起的景象活动，本义是指睡眠中的幻觉。

弗洛伊德具体形象地指出“梦，它们不像是某种外力代替音乐家的手指在乐器上弄出的毫无节奏的声响；它们不是毫无意义的；他们不是荒谬的；它们也不意味着我们一部分观念正在休眠而另一部分开始苏醒。相反，它们是完全有效的精神现象：愿望的满足。它们与可理解的清醒时的心理活动是相互接续的，由高度复杂的精神活动所构成。”[⑥]根据弗洛伊德对梦的分析，我们可以把梦理解为是欲望的一种满足，是睡眠状态下的一种潜意识活动，是具有心理特性的一种生理现象。

自古以来，人们即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说法，梦文化是华夏传统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古代，人们在生活中往往有很多的忌讳，文人在文学创作中的避讳尤为明显。一些文人墨客的内在情感得不到宣泄，他们便借梦的虚幻和不现实来抒发自身的情感，来达到欲望的满足。正是这种如幻似真的特性得到文人的青睐，梦便成为了感情宣泄的媒介、诗词意象的载体，从而成为了文学的一部分。

窗：“窗”本来指作“囱”，即是在墙壁上留个洞，使之不仅能够透光，还可以出烟，是指使房屋能够通风透气的设备，后加上“穴”字头构成形声字。《说文·囱部》中说“在墙曰牖，在屋曰囱。窗，或从穴。”[⑦]由此可知，在古代，窗和牖是具有不同定义的两个字。

在中国传统中，古人少远游，由其是女性，忌讳抛头露面。这时候，“窗”除了是房屋的眼睛之外，更是人们窥视外界的渠道，“窗”便成了人与人、人与自然交流的媒介，这就使“窗”具有了美学的意蕴。今天我们有“心灵之窗”的说法，其含义是指眼睛是人们心灵的窗口，眼睛具有审美功能，也是人们交流的中介。“梦”、“窗”在被文学家使用的过程中也得到了一定的延伸，在不同的字词结构、组合搭配中有着不同的意义，或象征或联想或隐喻。吴文英自号“梦窗”，而又创作出大量的梦词，这与他的情感世界有一定的关系。我们认为梦窗是借他内心的那扇“窗”，通过“梦”这一媒介来表达他那难以言状的感情。

2.亦幻亦真的艺术境界

读梦窗的词，我们可以感受到其所作之词不是在梦里之中就是在梦里之外，很多的词作往往都直接把梦境呈现出来，有些词作直接明了的带有“梦”字，有些词作虽未在词中提及“梦”字，但在字里行间我们依然可以感受到他在词中构建的梦幻境界。读梦窗的词，我们可以看到“梦”字在词中反复出现，虽写梦境但实际上在把梦意象化的同时也把自身内在的情感外化了，既有其魂牵梦萦的爱情幽怨也有其如梦似幻的人生感叹，体现了梦窗的审美理想的感召力和内心的幽邃情思。通过审美艺术的思维，梦窗在词中构造出亦幻亦真的境界，表现为两个特点：暗写和实写。幻境是一种特殊的境界，它往往是超越现实的世界而浮现于眼前的虚境；与之相对的是实境。在中国文学史上，若要论及善于创造幻境的作家为数不少，以诗来说，当然首推李商隐；若以词来说，那么则首推吴梦窗了。梦窗转换正常的思维定势，通过艺术的想象，把实景的化为虚幻的，把虚无的化为现实的，创造出梦幻般的艺术境界。梦窗词中的幻境尤其的多，常见于忆旧、悼亡、怀古等作品题材。其中宏大壮阔的幻境以其名篇《八声甘州》尤为突出：

八声甘州·陪庾幕诸公游灵岩

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幻苍厓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靸双鸳响，廊叶秋声。    宫里吴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问苍波无语，华发奈山青。水涵空、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这首词奇情壮采而又婉转深曲，是吊古伤今的名篇，全篇以“幻”字为关键，而后借吴越争霸的历史事实写其满眼兴亡的悲慨之感。“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一韵，起笔就幻想这灵岩山似乎是从天外飞来，词人用长句来发问，灵岩山从何而来？立意高远，意象开阔，想象奇特，化实为虚，把灵岩山写得极空灵又阔大。“幻苍厓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承上写虚幻的境界，在“幻”字的统领下，引出后面的四字句：所写的“苍厓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这不仅仅幻映出自然，也幻化出吴越盛衰兴亡的整个历史，因此有了西施那样貌美倾城的女子，也有了金屋藏娇的馆娃宫这样的建筑，把层层幻境呈现在我们眼前。在艺术上，这首词虚实结合，以空灵之笔把怀古伤今的感情写得恍惚缥缈、波谲云诡，将历史与眼前的实境幻而为一，幻境深思跃然纸上，表现出词人在塑造高远境界方面的艺术魅力。

浣溪沙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

此词为忆姬感梦之作。词的首韵就把人带进一个迷离的梦幻之境，整个上片写梦境，在梦境中，有相会的喜悦，有别离的悲哀。“玉纤香动小帘钩”一韵，词人在夕阳之下仿佛看见伊人的纤纤玉手在搴动帘钩，仿佛闻到伊人纤手散发出的香气。词中所写的“小帘钩”是词人他在梦境中所见到的实境，“玉纤香动”是词人在看到了小帘钩后而引起的幻觉。于幻觉中带真实，如真似幻。下片侧重怀人，写的是月夜。“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写飞絮在月色朦胧的春夜中飞扬，词人把飞絮幻化成好像是春天的泪水在无声地堕落。写云彩舒卷，时而遮月有影，使月色似在含羞，将月比拟成恋人的含羞之态，用写景法逆入梦境，含蓄地表达出怀人之情深。“落絮无声”、“行云有影”，“春堕泪”、“月含羞”对仗工整，形象生动而又意蕴深厚、情意绵绵，营造出极为凄美的梦幻境界。

梦窗词的境界，多半表现为凄迷朦胧，有的则表现为幽邃奇幻，别具一格。如下面一词：

燕莎行

润玉龙绡，檀樱倚扇。绣圈犹带脂香浅。榴心空叠舞裙红，艾枝应压愁鬟乱。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香瘢新褪红丝腕。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

从词中我们可以知道此时应为端午节，词人在端午佳节这个节令里怀念去妾，导致其相思成梦。这首词的上阕写的是梦境，没有直接提到一个梦字，也没有点破是梦，给人一种犹见其人的真实感。把一个女子的姿态外貌、神态服饰写的细致入微，不但没有朦胧恍惚，反而十分清晰真实。开头八字极力描写女子柔润似玉的肌肤，一个“倚”字，点出女子羞涩的情态，似乎这女子就在眼前。紧接着的三句点破了这是词人的想象，女子并不在眼前。“午梦千山，窗阴一箭”点名上阕所写的都是梦境，梦醒之后，梦中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与上句联系起来理解，可以揣摩出梦窗的心理活动：梦中踏遍万水千山，其实只是片刻光景。这巨大的心理落差让词人午梦初醒时所产生的对时间与空间的迷惘之感无处可藏。“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词人通过对大自然“雨声”“晚风”“菰叶”的描绘构建出一个迷离的境界，三者构成的“怨”既可说是实境又可以说是幻境。端午节是在夏季所特有的节日，进而不会出现“秋怨”，故说其是不真实的存在，但三者又是发出“秋怨”的中介，故是真实的存在。午梦醒来发出“秋怨”的悲凉如秋之感，写雨和风以及落叶的声音，意境空灵，以景托情却又如梦那般的飘忽。用虚幻之笔来写出梦幻之感，把梦幻的与真实的错杂合糅，在梦境的笼罩下，上阕写梦但又感到真实清晰，下阕写感但不真实，并且缥缈迷离。从首句写梦到不说是梦，后来又点破这是梦，从梦境回到现实，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香瘢新褪红丝腕”一句似梦非梦的描写，使词境显得深刻又恍惚。“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一韵把词人的缥缈思绪和傍晚的凄凉景色融在一起，把梦幻和现实相结合，使得整首词精妙极致，俨然给人一个梦境与现实糅合的艺术境界，极具艺术韵味，给人以想象的空间。全词以实笔写梦幻，虚实相生，创造亦幻亦真的境界，可见梦窗的审美情趣和幽微的心境。

（二）神奇幽怪的想象和幻化的手段

梦窗词中常常有异于常人的想象逻辑，表面上是与常理相悖的、不合逻辑的，但实际上是他在艺术手法上的一个显著的特点。丰富的想象力和幻化的手段是梦窗所擅长的，梦窗一生未仕，有才学而又不甘寂寞，他感受敏锐，有着丰富的情感，并且富于幻想。

1.神奇幽怪的想象

在词的创作上，他不是平铺直叙地写，而是常带有一些极其神奇幽怪的想象。如下面的一首词：

齐乐天·与冯深居登禹陵

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幽云怪雨。翠蓱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    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剪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此为怀古词，写登禹陵时的感想，缅怀大禹功绩的同时又感慨江山之零落人生之短暂。首句“三千年事残鸦外”一韵，从眼前的禹陵引出从禹到宋末这三千年的历史，一种古远苍茫之感油然而生。“事”是指大禹治水、治国之事；“残鸦”是登临所见之境；一“外”字更是点明这三千年的往事似乎就消逝在残鸦孤影之外，在这里，词人把时间的渺邈和空间的辽远融为一体，壮阔苍凉之感笼罩全词。“无言倦凭秋树”，怀古之情含蓄深切，登禹陵思禹王之功绩以及千古的兴亡之事，但都在缥缈苍茫之中，忧患之感随之而来，故“无言”。“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此处以景物暗含了历史人事无限沧桑、社会的变迁、暗示了江山危殆北宋灭亡，对时政的针砭。

接着“幽云怪雨。翠蓱湿空梁，夜深飞去”带给人一种幽怪恍惚的感觉和渺茫的怀古之思，非常真实，读者可以感受到词人在描绘充满神话色彩的古庙时生无穷的想象。据《嘉泰会稽志》所载：“梁朝修禹王庙时，缺一梁，俄而风雨大作，湖中得一木，取以为梁。夜又有大雷雨，梁忽去，飞入湖中，后复归。水草复其上，原来此梁乃龙所化。”[⑧]此处写了禹庙梁上的神龙在风雨中“飞入镜湖与龙斗”，“比复归，水草被其上”的神话传说。所谓“幽云怪雨。翠蓱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极其跌宕起伏、奇幻高渺，运笔神奇变幻。“幽云怪雨”，着重在“幽”和“怪”二字上，造成神秘的气氛。用天光云影之笔，将神话传说与幻想、想象结合起来，表现大禹的神异。“雁起青天”一韵，由眼前所见碧空秋雁之景引起了联想，青天上的大雁行似大禹当时埋于地下的金简玉文。“翠蓱湿空梁”一韵，本应是神梁化龙飞返后的现象，而后一句“夜深飞去”是发生这现象的原因；但梦窗把时间因果颠倒过来了，先说“翠蓱湿空梁”，构造突兀怪异的现象，极言恍惚幽怪之事。又用“蓱”这个险僻之字来增加幽怪之感，再让人联想到《楚辞·天问》中“蓱号起雨，何以兴之？”一句。此三句是为梦窗的悬空想象，正是其运笔之所以出之以如许幻变神奇之故。

“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一韵把写所思所感之笔转向写山景，红叶坠地不再飞舞。由此展开一连贯的联想：红叶飘零，人生的短暂，岁月如烟似雾，但即使在雾朝烟暮中，春天的山峦也会在秋后变得清脆蓊郁的。一个“漫”字点名范围的广大，颇有深意的想象表达了词人在面临国家逆势之际仍抱有希望。其情义之深广，乃有包容千古兴亡之悲又有千古兴亡之外之感，由此可见，梦窗运笔之妙。词人最后以“岸锁春船”一韵结尾，进一步地设想春日的繁荣，把旗之色和鼓之声结合起来，增加其盛美之感。以景结情色彩鲜明，激昂的情调与全篇凄怆的情调形成对比反衬。

此词构思新颖，灵动变幻，意义深沉，虽写登禹陵，但并非是结构平顺，按照时间和空间的顺序来写，而是按照感情的发展为线索，虚实结合。整篇不以铺叙直写，而是以现实、回忆、幻想、联想、想象交插作为一大特色，看似凌乱，实际上却是一气贯通。

梦窗作为一位才情超逸的词人，他的艺术构思极为奇特，常出人意表。如：

瑞鹤仙·赠丝鞋庄生

藕心抽莹茧。引翠针行处，冰花成片。金门从回辇。两玉凫飞上，绣绒尘软。思絇伺晏。曳天香、春风宛转。傍星辰、直上无声，缓蹑素云归晚。    奇践。平康得意，醉踏香泥，润红沾线。良工诧见。吴蚕唾，海沉楦。任真珠装缀，春申客履，今日风流雾散。待宣供、禹步宸游，退朝燕殿。

此词既为酬赠词又为咏物词，全词围绕着御制丝鞋展开笔墨。发端紧扣词题“丝鞋”、“藕心抽莹茧”二韵。从御制丝鞋的针线不凡说起。不但从针线、鞋楦、装饰等方面称赞鞋匠制鞋之工巧精美，而且想象帝后脚着丝履后可乘龙车凤辇来往于宫殿之间，可以飞入青天，依傍星辰，可以蹑步缓行，乘云驾雾。笔触丰富，勾勒出丝鞋的绝妙超群。词人以奇异丰富的想象来赞美御用丝鞋的轻巧精美与超凡脱俗。“奇践”二字总结上片又引出下片，“吴蚕唾”一韵，又从制鞋的原材料、工具描写其不凡。“任真珠装缀”一韵，又从丝鞋的装饰来赞美。引用春申君招待上等食客皆让其著珠履的典故来比拟鞋的超俗，可谓奇思异想，尽态极妍，充分显示出词人的丰富想象，使其词作充满神奇的韵味。

2.幻化的手段

梦窗善于把抽象的情感和具体的形象结合起来，将其情感通过客观的联系而有所体现。在追求寄托以及表达上，梦窗取意表现为比他人更为深隐，手法更为曲折，其留给人的想象空间凸显出其词具有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艺术境界。沈义父在《乐府指迷》中就曾对梦窗词作出过此评价：“梦窗深得清真之妙。其失在用事下语太晦处，人不可晓。”[⑨]下面我们来看一首词：

夜游宫

竹窗听雨，坐久隐几就睡，既觉，见水仙娟娟于灯影中

窗外捎溪雨响。映窗里、嚼花灯冷。浑似潇湘系孤艇。见幽山，步凌波，月边影。          

香苦欺寒劲。牵梦绕、沧涛千顷。梦觉新愁旧风景。绀云攲，玉搔斜，酒初醒。

此词艺术构思独特，全词并非是有头有尾的加以叙述，而是用感情贯穿全词，塑造既凄然又傲岸高洁的梅花、湘水女神凌波微步的孤寂幽然的形象以及发如青云，玉簪斜鬓的凌波仙子美好的形象。这三个形象既有差异又有联系，醒来时以梅花正衬水仙这个凌波仙子，梦中又以湘水女神烘托凌波仙子。“浑似潇湘系孤艇”用“浑似”二字，点出下面所写的是虚境，把三个形象联系起来，不仅具有精神相通的内在的联系，还体现出凄然高洁的精神境界，这种境界恰是词人所追求的。“潇湘”此处是化用了有关湘夫人的传闻，根据西晋时期张华在《博物志》中记录：“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苍梧，二妃追至，哭帝极哀，泪染于竹，故斑斑如泪痕”[⑩]后湘夫人为湘水女神。“见幽仙”三句，点出湘水女神步态轻盈在水波之上，在月光之下的忧郁凄然的形象，这种虚构的美，正是词人内心的怅惘以及对美的倾慕与追求的反映。杨铁夫在《梦窗词选笺释》中笺释：“一二韵，窗外雨窗里灯，二者本部相涉。妙用一‘冷’字则交融。三韵，虚拟一境，以‘隐几’比‘系艇’。四韵，以水仙比‘幽仙’，以‘灯影’比‘月影’、五韵，‘寒劲’有雨在。六韵，‘沧涛’承‘潇湘’。七韵，梦之前后，水仙如故，故曰‘旧风景’但梦前无愁，梦后则有愁，故曰‘新愁’。愁何自生？生于水仙之似人欹‘绀云’插‘玉搔’，心有所触，物则似之，‘绀云’六字，写‘娟娟’二字之神。八韵，‘初醒’完足觉字。此词疑亦有忆姬之意。”[11]

又如：

齐乐天·齐云楼

凌朝一片阳台影，飞来太空不去。栋宇参横，帘钩斗曲，西北城高几许。天声似语。便阊阖轻排，虹河平溯。问几阴晴，霸吴平地漫今古。    西山横黛瞰碧，眼明应不到，烟际沉鹭。卧笛长吟，层霾乍裂，寒月溟濛千里。凭虚醉舞。梦凝白阑干，化为飞雾。净洗青红，骤飞沧海雨。

此词发端一韵，出笔惊人，给齐云楼抹上一层奇幻色彩。“天声似语”一韵，词人用奇特幻想之笔写齐云楼的高，更言登上此楼似乎可以听到天籁之声，又似乎可以听到天帝的声音。此处用笔灵便莫测，幻想入天门闻帝语。“梦凝白阑干，化为飞雾”用一个颇有深意的“梦”字引出幻境，为结尾句做铺垫。“净洗青红，骤飞沧海雨”续写梦幻之境，将云雾于梦幻之中化为雨，洗出一个晴空清净的天地之境，于景物描写之中寄寓了词人对现实世界所抱有的理想，即希望现实世界是一个朗朗乾坤。全词富有想象力，用笔空灵奇幻，寓意深沉含蓄，立意深远，围绕着“齐云”二字展开，使人生出凌空缥缈的幻想。

可见，梦窗词具有“意深笔曲”的表现方式，这种表现方式既表现出梦窗在文学创作的过程中的审美心理，又凸显其词具有凄迷朦胧的艺术魅力。

二、突变的章法结构

词在其发展初期，词的创作并没有特别讲究章法结构。随着词的发展，词作内容的增多，词人在创作过程中对章法结构的变化开始有了讲究。在章法结构的变化上，首先要提起的人物是柳永——慢词创作的鼻祖。在创作慢词的过程中，柳永虽然开始讲究章法结构的变化，但其表现还是比较单一的；然而到了周邦彦，其词则达到了一个艺术的高峰，梦窗在词的创作上受周邦彦的影响，不守成法，勇于探究，在章法结上构力求变化，使词的结构跌宕起伏，具有绵密曲折的特色。对梦窗词备至推崇赞美的周济在其《介存斋论杂著》中称：“梦窗每于空际转身，非大神力不能。其佳者，天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斁，追寻已远”[12]就是对梦窗词章法结构很好的评价。本章节试从两个方面论述梦窗词突变的章法结构，一是笔势多变“神力”的体现，二是别开生面的意识流手法。

（一）笔势多变“神力”的体现

若要论及梦窗所作之词，备受关注的无疑是其令人目眩心迷的、回环穿插以及时空交错的章法结构。正如本文前面所提到的张炎在《词源》中“碎拆下来不成片段”的“七宝楼台”之讥，认为梦窗词仅是靠华丽的辞藻去堆砌起来的，没有脉络结构，此“七宝楼台”的批论更成为学术界研究梦窗词的一大定论。而清代的冯煦在《蒿庵论词》中说：“梦窗之词，丽而则，幽邃而绵密，脉络井井”[13]面对前人张炎和冯煦两人的观点，作为初学梦窗词的读者，不禁会抛出这样一个疑问：为什么会出现以上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呢？笔者认为关键是在于梦窗作词的运笔之力，在词意转折的地方使用实词或静态的言语，作为转接提顿，即是使作品的潜气内转的方法。

1.绵密曲折的结构

梦窗词结构的跌宕起伏，在情、景、事的频转中体现出绵密曲折之致，而这种绵密曲折体现在其具体笔法的灵活多变上和严谨的整体结构上。上文提到的“梦窗每于空际转身，非具大神力不能”，即是认为梦窗词的“空际转身”并不是仅靠虚字来转折词意的，如：

塞翁吟·赠宏庵

草色新宫绶，还跨紫陌娇骢。好花是，晚开红。冷菊最香浓。黄帘绿幕萧萧梦，灯外换几秋风？叙往约，桂花宫。为别剪珍丛。    雕栊。行人去、秦腰褪玉，心事称、吴妆晕浓。向春夜、闲情赋就，想初寄、上国书时，唱入眉峰。归来共酒，窈窕纹窗，莲卸新蓬。

开章写友人当前仕途得意之状，但纵观全词便知此韵并非是全词的主旨，只是为主旨起了反衬烘托的作用而已。因此在接下来的“好花是，晚开红。冷菊最香浓。”三韵，笔锋一转，另换一境，转写秋景之美。过片以设想之笔来写赴约叙旧之事。如此空际转身，叙述的事情多，几乎是写一句述一事，而且都是构想之笔，在叙述各事情之间也没有用来表示转折提顿的虚字。陈匪石如是说：“吴文英极沉博绝丽之观，擅潜气内转之妙”[14]因其结构在转折提顿的地方不用虚字以显明，而是用实词直接转折，这种转折常被讥为“质实”或“晦涩”。此词的上片在写请宏庵赴约；下片即转写到赴约后谈及的内容和活动，此处的转折提顿，梦窗一改常人用虚词连接的惯性思维而用实词直接写“雕栊”“行人去”“心事称”“向春夜”等，并且一句一事，连接紧密，这样的内转，没有虚字的提顿转折，使读者难以辨识，若是不知其内在的联系，则容易看成是“七宝楼台”般的堆砌。

梦窗词有着幽邃密丽的风格，这样的风格多存在于其所作的中长调当中，也正得益于这样的篇幅，梦窗在词的创作过程中有足够的空间去铺叙展示词的境界，把叙事、抒情、描写三者结合起来，尽显其词法结构特点。如：

祝英台近·除夜立春

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残日东风，不放岁华去。有人添烛西窗，不眠侵晓，笑声转、新年莺语。    旧尊俎。玉纤曾擘黄柑，柔香系幽素。归梦湖边，还迷镜中路。可怜千点吴霜，寒销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

该词是一首节日里感慨自己人生的词，全词章法严谨，围绕着“除夜立春”展开笔墨。该词的上部分描述节日中人们守岁的欢乐，以他人的快乐暗写自己的悲凉；下部分以描写往昔的温馨来反衬如今守岁的凄苦。过片“旧尊俎”三句，追忆昔日与伊人的欢聚之情，全由一“旧”字转笔引出，“玉纤曾擘黄柑，柔香系幽素”是由眼前之景引发的想象，是虚写。“可怜千点吴霜，寒销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转笔写到眼前，借“千点吴霜”坦言自己已是年迈之人；“落梅如雨”与上片首句的“花信”遥相呼应；“寒销不尽”又回应题词“除夜立春”，结尾三韵巧妙收束，抒情点题，含蓄之笔之言外之意写出词人的孤独心境和寂寞之感。此一开一阖的笔法，在铺叙中层层曲折回环，虚实相间，吞吐婉曲，含蓄空灵，设想微妙，使词的全篇绵密质实，让人看起来目不暇接。可见梦窗词布局严谨，用笔多变，结构奇妙

2.灵活多变的笔法

梦窗词的“神力”，不仅体现在其词结构的严谨，还体现在其灵活多变的笔法。如：

梦芙蓉

赵昌芙蓉图，梅津所藏

西风摇步绮。记长堤骤过，紫骝十里。断桥南岸，人在晚霞外。锦温花共醉。当时曾共秋被。自别霓裳，应红销翠冷，霜枕正慵起。    惨淡西湖柳底。摇荡秋魂，夜月归环佩。画图重展，惊认旧梳洗，去来双翡翠。难传眼恨眉意。梦断琼娘，仙云深路杳，城影蘸流水。

此为咏物怀人之作，“西风摇步绮”一韵，从眼前景物写起，西风吹拂着芙蓉。下一韵由一“记”字领起下文，皆为逆转，回忆当年的景色，“自别霓裳，应红销翠冷，霜枕正慵起”三句写荷花秋后凋零之状，好比美人拥枕懒起的慵怠惆怅之态，这样的描写不仅富有形象美，还将物人合一，于婉曲中寄托了词人的情思。过片写画中芙蓉，结句“梦断琼娘”三韵，又从眼前的画中芙蓉，转回到上片所写的真芙蓉。承“自别霓裳”之意，此时的词境已由“红销翠冷”的悲哀转到“仙云深路杳”的空灵。此词在结构上“前阕全写真花。‘记长堤’逆入。‘当时’平出。‘自别’转，‘慵起’结。然后以‘秋魂’起，‘环佩’落，千回百折以出。”[15]上片由眼前之景转到昔日所见之芙蓉，再转到想象别后的芙蓉；下片写图上之芙蓉，最后由转笔承上片“自别霓裳”，虽写芙蓉，却将怀姬之情融为一体，突出了词人的主观情感，这种在写景中插入叙事，又在叙事中转换笔势使其情感一触即发，景中蕴含着词人的情感，无尽无休。

况周颐评梦窗以灵活的笔法“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16]也即与周济评梦窗词“空际转身”的观点相符，梦窗词的“空际转身”往往给读者带来情感的陡转。如：

六幺令夷则宫·七夕

露蛩初响，机杼还催织。婺星为情慵懒，伫立眀河侧。不见津头艇子，望绝南飞翼。云梁千尺。尘缘一点，回首西风又陈迹。    那知天上计拙，乞巧楼南北。瓜果几度凄凉，寂寞罗池客。人事回廓缥缈，谁见金钗擘？今夕何夕？杯残月堕，但耿银河漫天碧。

此词写七夕牛郎织女相会之事，从中寄寓了梦窗的忆姬怀人之情。上片以奇幻的想象写牛郎织女之事，采用实写的手法，描写织女为相思而慵懒，一会儿写其伫立银河畔，等待舟船来接而不见，又望断南飞鹊，把痴情之态勾画得细致入微。“云梁千尺”一韵，空际转身，笔锋转至乌鹊忽来架桥，让人心情为之而愉悦。然而“尘缘一点”笔锋又一转，感慨虽有鹊桥可以相会，但奈何尘缘太短。因为传说中牛郎织女每年只在七夕这天相会，故“回首西风”又成“陈迹”。换头“那知天上计拙”另出一意，说牛郎织女的“尘缘”如此之短，而人们却在乞巧楼乞巧，因此说“那知”，“那知”二字劈空提出。“乞巧楼南北”则是倒钩。“今夕何夕”二韵，笔锋又一转，词人想自我宽慰，但最终仍然无法让自己宽慰，只见耿耿银河在青天之上，深深地表达了词人内心的惆怅之情。陈洵在《海绡说词》里如此评该词：“此事偏要实叙，不怕惊死谈清空一流，却全是世间痴儿女幻境。极力逼出换头二句。又言：前段运思奇幻，后段寄情闲散，点化处在数虚字。”[17]

总而言之，梦窗词无论是在换头的“空际转身”还是其笔势之多变、整体结构之严谨以及层次结构的深邃等，都足以证明梦窗词“神力”的体现。

（二）别开生面的意识流手法

叶嘉莹先生在研究梦窗所做之词时曾说“因为人们欣赏的角度、标准是不同的。过去一般的读者欣赏词，都是从欣赏诗的那个传统继承下来的，都注重直接的感发，可是南宋的词人受了周邦彦的影响，大多是用思力安排来写词，所以用原来那种欣赏途径就找不到南宋词的好处了。而吴文英的词之所以尤其被人所讥评，有一个原因是他的语言晦涩，人家看的时候不一定能看懂。”[18]

习惯的养成，会受社会环境的影响。“习惯”在文学上的含义主要是指种种文种程式规范。就社会而言，习惯是指限制人的本性的各种社会关系，包括了思想上的约束，礼仪规范，名利的诱惑等。若社会上存在着的被大众所普遍接受的现象，人们便会以此作为一种规范去约束自己的行为举止，在这样的社会影响下，社会习惯便随之形成。这种习惯甚至会对社会经济、文化、政治等多方面造成影响，存在着两面性，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这些不好的风气习惯令人的善良的本性要因之而转变，所以习惯越多，人的善性流失往往就会越来越多。正如《人间词话》中所言：“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19]

过去和近代很多人都贬低梦窗词，是因为这些人按照传统习惯的欣赏角度和标准来读梦窗的词，因此不能真正读懂他，没有理解他。

梦窗作词偏向于感性的叙写，任凭意识流的跳跃起伏，其词在结构上也能发挥丰富的想象力，无论是写景、叙事还是抒情，都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能够自由转换，与传统的中国文学大多是在理性上明白直接地解说为主的写作手法相反。梦窗在创作方法上打破了传统的结构方式，他的叙述往往是按照意识流动的交织、融合。从自己的想象和联想出发，不拘于理性的途径，也没有明确的线索，于现在、过去、未来中在思维跳跃中使时间与空间的错综杂糅，于意识流动中将情感和盘托出。如：

西子妆慢·湖上清明薄游

流水曲尘，艳阳醅酒，画舸游情如雾。笑拈芳草不知名，乍凌波、断桥西堍。垂杨漫舞。总不解、将春系住。燕归来，问彩绳纤手，如今何许？    欢盟误。一箭流光，又趁寒食去。不堪衰鬓著飞花，傍绿阴、冷烟深树。玄都秀句。记前度、刘郎曾赋。最伤心、一片孤山细雨。

此词为梦窗自度曲，记清明时小游西湖所见所感。开头三句写初春时节游西湖：艳阳当空，波光粼粼，画舸载酒泛游，给人带来愉悦的心情。“笑拈芳草不知名”两句转笔回忆昔日情景，与杭姬春游时的欢悦；“总不解、将春系住”采用拟人的手法，借春天的无情暗喻杭姬已逝，往事如烟的惆怅。此处既写景又抒情。过片开头以“欢盟误”继续抒情，哀叹欢盟不再，然后从时、空、人三方面的变化发出感慨。“傍绿阴、冷烟深树”，写空间景物的变化，幽深凄然的景物抒发内心的悲痛。结尾句“最伤心、一片孤山烟雨”写眼前孤峰，虽清幽秀丽，但都在烟雨迷蒙之中，词人的痴迷深情全隐在此，一片凄然的意境融入了无限悲情。从此词可见梦窗词极富跳跃性的意识流动，使全词以词人的情感作为主线，于跌宕起伏中见其隐藏的情致。在时间上，词人在词中描绘的是清明西湖薄游的景色，但词人却回到了往昔清明时节的情事中，现实却是伊人不再相伴左右。昔日的欢情与今天的凄清使梦窗在悲痛中迷失了自我，也正因如此，梦窗词得以在时间与空间错综的跳接中打破时空的框架，以其意识的流动代替客观世界的现实时间，体现出梦窗对杭姬的真挚情感。

又如：

喜迁莺

甲辰冬至寓越，儿辈尚留瓜泾萧寺

冬分人别。渡倦客晚潮，伤头俱雪。雁影秋空，蝶情春荡，几处路穷车绝。把酒共温寒夜，倚绣添慵时节。又底事、对愁云江国，离心还折。    吴越。重会面，点检旧吟，同看灯花结。儿女想思，年华轻送，邻户断箫声咽。待移杖藜雪后，犹怯蓬莱寒阔。最起晚，任鸦林催晓，梅窗沉月。

此词是悼念杭州亡妾之作。其复杂的情感随着思想的波澜起伏，词的结构也随之跌宕起伏。词人时而“伤头悲凉”极度的悲哀；忽而“同看灯花结”及其欢乐；忽而议论“儿女相思、年华轻送”忽而又贪睡不起。结构的跌宕起伏恰到好处地反映了词人情感的变化。词的结构脉络层次井然有序，其思绪如同“意识流”般一涌而出，勾勒出一位饱经磨难的羁旅倦客的老人形象，其身世之慨叹给读者深刻的印象。

再看：

莺啼序

残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绣户。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画船载、清明过却，晴烟冉冉吴宫数。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    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倚银屏、春宽梦宅，断红湿、歌纨金缕。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    幽兰旋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瘗玉埋香，几番风雨。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记当时、短楫桃根渡。青楼仿佛，临分败壁题诗，泪墨惨淡尘土。    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苎。暗点检、离痕吹唾，尚染鲛绡，亸凤迷归，破鸾慵舞。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沉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此为伤春悼亡之作，全词分四段写。第一段写伤春，是伤悼之情的兴起，“残寒正欺病酒”写时令并关合人事，词人借酒浇愁，不但没有把愁消去，反而病酒。写伤春之情却暗藏伤别伤逝。第二段以逆笔出之，回忆往昔，讲述自己十年前在西湖的艳遇。写景入人事，化实为虚，含蓄委婉。第三段转笔写今日之情，写别后重访。“幽兰旋老”一韵与“十载西湖”相呼应，时间跨度大。“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瘗玉埋香”写如今重访此地，看到了旧日别离时的情景，该段有悲欢离合的情愫，在今、昔、今这种交错叙写中增添了开阖动荡的风致，情感深挚。第四段写今日凭吊：生死离别、悼念亡妾以及自身羁旅的悲哀。

梦窗此词，悲欢离合之情贯穿全篇，今昔之感回环往复。梦窗按照意识的流动，通过自由的联系，把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错综叙写。意识的多变性与跳跃性转折起伏，通过时空的跳接杂糅把写景叙事以及其内心的心理活动错综交织在一起，委婉极致地表达出对亡妾的哀痛之情。

梦窗词所取得的成就显著，但在当时的文学群体中却是不为人们所欣赏的，认为他的创作是与传统相悖的。但叶嘉莹先生对此的看法则是“梦窗词之遗弃传统而近于现代化的地方，最重要的乃是他完全摆脱了传统上理性的羁束，因之在他的词作中，就表现了两点特色：其一是他的叙述往往使时间与空间为交错之杂糅；其二是他的修辞往往凭一己之感所得，而不依循理性所惯见习知的方法”  ^[20]

梦窗词中运用这种时间与空间错综的跳接的叙写表现方法，在中国传统的文学中也是极为新异的，在现代的文学作品或现代化的电影中，人们把这种叙写手法称之为“意识流”。梦窗词受到讥议，正因为他那出现在词中的背弃传统的、别开生面的意识流手法，梦窗词中意识流的结构方式也正是一般读者对梦窗词不了解、不能接受的一大原因。

三、幽奇生新的语言

梦窗在词的创作中对字面的追求是极为刻意的，梦窗词工于造语，柔媚典雅。根据沈义父在《乐府指迷》中的记录，梦窗曾论说过作词的方法，沈义父将其内容概述为：“盖音律欲其协，不协则成长短之诗；下字欲其雅，不雅则近乎缠令之体；用字不可太露，露则直突而无深长之味；发意不可太高，高则狂怪而失柔婉之意”[21]这表明了梦窗在创作过程中讲求协律、典雅、忌露、柔婉的主张。梦窗作词格律精工，博丽典雅，梦窗词的语言是一种艺术化了的典雅的语言，本章节试从四方面来说明梦窗词浓丽典雅、幽奇生新的语言风格，质实凝涩、华美含蓄的语言特色。

（一）视觉的冲击

语言具有强烈的色彩感，是梦窗词的特色之一。梦窗的作品，大多数是缠绵悱恻，意境深沉，饱含悲情的，但在表面上却给人一种绮丽浓艳的感觉，正如宋代张炎在《词源》里所言：“吴梦窗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22]也就是说梦窗的词作好比是用五彩缤纷的材质构成的七宝楼台，色彩斑斓，眩人眼目。梦窗词注重通过对色彩的描绘来表达情感，其语言色调鲜明深浓，对人的心理造成一定的影响，产生这种作用首先是因为他善于设色。色彩的视觉特征具有很强的冲击力，在一部作品中运用表现色彩的装饰词往往给读者造成极为深刻的印象。在色彩的运用上，梦窗有着独特的审美趣味，所描绘的色彩美与抒情有着密切的联系。梦窗尤喜叠红砌翠，但尽管红、绿两种色彩极为炫目鲜丽，但经过梦窗的润笔，这样鲜艳的色彩所构造的却多是幽冷孤寂的意境。其词常于感觉类的色彩词中增加情感，用浓墨重彩抒写人生哀怨和悲情。

如：

过秦楼·芙蓉

藻国凄迷，曲澜澄映，怨入粉烟蓝雾。香笼麝水，腻涨红波，一镜万妆争妒。湘女归魂，佩环玉冷无声，凝情谁愬？又江空月堕，凌波尘起，彩鸳愁舞。    还暗忆、钿合兰桡，丝牵琼腕，见的更怜心苦。玲珑翠屋，轻薄冰绡，稳称锦云留住。生怕哀蝉，暗惊秋被红衰，啼珠零露。能西风老尽，羞趁东风嫁与。

词中用了粉、蓝、红、彩、翠、锦等色彩词语，造词新颖艳丽。这些色彩的描绘显得五彩缤纷、富艳瑰丽，给人一种镂金错彩之感。全词采用形神兼备的手法来达到物我合一的境界，既写出芙蓉之美态，又点出其难诉之情。借以对芙蓉花的形象描写来表达自己高洁的志趣。整首词浓妆艳抹，雕琢华美，词人把荷池写成“藻国”；荷花的茂盛曰“粉烟蓝雾”；用“香笼麝水”形容荷花之香气；荷花之色则曰“腻涨红波”；“一镜万妆争妒”则写荷影婀娜多姿；绿叶则是“翠屋”等等。正如陈洵在《海绡说词》中曰：“飞卿严妆，梦窗亦严妆。惟其国色，所以为美。”[23]“藻国凄迷”，描绘荷花的生长环境是在水乡泽国，香气絪縕，但弥漫着一种凄迷之感；接着一个“怨”字暗示全词主旨。最后“能西风老尽，羞趁东风嫁与”一韵，对于此韵，刘永济在《微睇室说词》中曰：“诵此二句，梦窗盖自道己志，自占身份语，且可知梦窗虽多贵盛之交，而不被荐引之故，非交友不思荐引，实梦窗‘羞趁东风’也。”[24]可见梦窗在咏荷中所营造的凄迷之感的同时也有着哀怨的情调，借以荷花宁可老于西风之中，也羞于在春风中与桃李争妍之事，寄托了自己高洁的品德。

再来看梦窗设色的几首词：

惜黄花慢

送客吴皋。正试霜夜冷，枫落长桥。望天不尽，背城渐杳；离亭黯黯，恨水迢迢。翠香零落红衣老，暮愁锁、残柳眉梢。念瘦腰。沈郎旧日，曾系兰桡。    仙人凤咽琼箫。怅断魂送远，九辩难招。醉鬟留盼，小窗剪烛；歌云载情，飞上银霄。素秋不解随船去，败红趁、一夜寒涛。梦翠翘。怨鸿料过南谯。

水龙吟·寿梅津

杜陵折柳狂吟，砚波尚湿红衣露。仙桃宴早，江梅春近，还催客句。宫漏传鸡，禁门嘶骑，宦情熟处。正黄编夜展，天香字暖，春葱剪、紅蜜炬。    宫帽鸾枝醉舞。思飘扬，臞仙风举。星罗万卷，云驱千阵，飞毫海雨。长寿杯深，探春腔稳，江湖同赋。又看看便系，金狨莺晓，傍西湖路。

上面所举之词，其用字设色既有着梦窗词独特的语言个性，也符合词中的情意和境界，给读者带来新鲜的感受和丰富的联想。梦窗在词中为了传情达意，刻意增加词语的色泽，喜爱用色彩艳丽以及富于动感的字词去修饰，经常用这些表示色彩的词语来代替本来词语，对景物或人物进行着色，如“翠香”“红衣”“银霄”“败红”“翠翘”“黄编”“金狨”等词语，通过活色生香的鲜明色彩来表达某种情思。词的色彩虽然十分浓丽幽艳，但与词的内容却毫无违背感，这是因为梦窗善于把相互调和的色彩组合搭配，形成和谐的画面，给人以美感。这种“幽艳”的语言色彩正是梦窗驾驭语言的功力以及语言富于创造性体现。

（二）圆熟的用典技巧

1.暗用典故

梦窗除了喜爱用色彩鲜艳的词语之外，使事用典也是其词特色之一。“用典”，是说某一个词语中包含若干故实，而诗人用此一词语时，其所取义又必多必少与其中所蕴涵之故实有相关连之处，包括事典和语典。“暗用典故”是指作者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思想情感暗用在典故之中，在字面上不容易被人看出来，使人难懂其中之意。梦窗喜用典故，尤其是暗用典故，这与其词学主张有密切联系，梦窗的个人情思不能坦白直露地说出来，因此在作词中便注重含蓄，忌直露。如：

《琐寒窗·玉兰》为咏物怀人词，咏玉兰而怀去姬。其中“氾人初见”中的“氾人”之典引用自沈亚之《湘中怨解》中郑生与湘中鲛宫之娣的爱情故事。用此典故颇有深意，“氾人”将兰花喻之为湘水宫中神女，同时也暗寓了苏姬。“‘氾人初见’者，意谓我今日之见此如人之花，恍如我当日初见彼如花之人，而彼人者乃如“氾人”之艳美多情，亦如“氾人”之分离暌隔矣。人与花于此四字中交融为一，而无限缠绵凄怨之情又更复尽在于言外。”[25]

《惜黄花慢》中“枫落长桥”化用崔信明诗句“枫落吴江冷”，点明送友的时间地点；“仙人凤咽琼箫”引用弄玉吹箫之典故，用此典之意主要表现在一“去”字，表达了对友人临行时的惜别之情以及暗引出姬去不归之伤感。“怅断魂送远”一韵，化用宋玉《九辩》与屈原《招魂》之诗，写出苏姬去而不归，招魂不得的悲痛之情。

《莺啼序》中“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一韵，化用了刘义庆《幽明录》中刘晨和阮肇二人入天台山与仙女邂逅的故事以及《侍儿小名录》中钱塘名妓杨爱爱侍婢锦儿代为收藏信物的故事来写自己在西湖的艳遇，是美好爱情的象征；“记当时、短楫桃根渡”化用王献之的小妾桃叶和桃根的典故，暗喻分离之事。

2.巧用僻典

在中国传统的旧文学中，“用典”的运用要使大众读者易于接受和理解，不能太过于隐晦生涩。然而，梦窗词在用典方面往往与这种传统观念相违背，梦窗作词喜用冷僻之典，在用字方面喜爱自创新词。梦窗作词的特点讲究“字面”的运用，故常见其词使用一些具有极强的情绪性的装饰性字眼；而且在字句的组合上，梦窗往往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不遵循正常的思维逻辑和语序，因此其词充满着奇思臆想，深情绵渺、沉博艳丽的艺术风格可见一斑。

关于词作家在创作中用典这一现象，郑文焯对此的看法是“词意固宜清空，而举典又忌冷僻，梦窗词高俊初固足矫一时放浪通脱之弊，而晦涩终不免焉。至其隶事虽亦渊雅可观，然锻炼之工，骤难索解，浅人或以意改窜，转不能通，此近世刻本讹变之甚于诸家，当时流传所为不广也。”[26]

沈义父也说梦窗作词“其失在用事下语太晦处，人不可晓”[27]。

可见梦窗词举用冷僻之典和其用事下语之晦，早已有人讥议了。但对于梦窗词善用冷僻之典这一内容，我们不能认为其词只有晦涩之病，更不能认为梦窗词如前人所言是靠“古典与套语堆砌起来的”抑或是“碎拆下来不成片段的七宝楼台”。用典，是梦窗词中比较常见的，即使其喜用冷僻之典，但其运用是比较妥当的。

下面试看梦窗词例：

《瑞龙吟·蓬莱阁》“门巷去来车马，梦游宫蚁”化用唐李公佐《南柯太守传》的故事，寄托了人生如梦，盛事如云的家国之叹；“东海青翠生处”一韵化用《太平广记》引《神仙传》的故事：汉孝桓帝时，神仙王方平与麻姑仙子相见的故事。借此感慨世事沧桑，变化之大。

《夜游宫·竹窗听雨》“窗外捎溪雨响”中“捎溪”化用杜甫《绝句六首》“急雨捎溪足”的语典。“嚼花灯冷”中“嚼花”使用《花史》铁脚道人常常嚼梅花入口，欲使寒香沁入肺腑的典故，既写梅花，又创造了一个灯冷梅寒的清疏、高洁、孤寂的意境。“见幽仙，步凌波，月边影”中的“幽仙”用湘水女神的事典，所描绘的湘水女神在月光之下那忧郁、凄然的形象表达了词人内心的惆怅以及对美的追求倾慕。

由此可见，梦窗词善于用典、喜用僻典这一特色并不是常人所说的仅是用“古典与套语的堆砌”而已。梦窗所用之典故，都有其深层蕴意，读者应该忠于作品的内容和感受，仔细品味梦窗词中的境界。前人戈载在对梦窗词给与评价时如是说：“貌观之雕繢满眼，而实有灵气行乎其间。细心吟绎，觉味美于方回，引人入胜，既不病其晦涩，亦不见其堆垛。”[28]

3.化典造新词

梦窗词除了善用历史故事的典故之外，词中化用前人诗句的地方也特别多。这也是本文要讲的梦窗词的另一特点 ——善于化用典故以创造新词语。由于梦窗化典造新词的词例较多，本文试举其中一些词例，其他词例便不一一论述。

如《塞翁吟·饯梅津除郎赴阙》中“千桃”一词化用李贺《浩歌》“王母桃花千遍红”之意而创造出来的词语，改其桃花开千遍表示年代久远的原意，而赋予桃花开千遍，转瞬即逝的新意；又如“冰车”一词是两个词的缩语，“冰”是“冰翁”的缩语，冰翁是指对人之妻父的尊称，梦窗改其原意转为对尊者的敬称。“车”为“车笠交”的缩语，车笠交是指不分尊卑贵贱的深厚友谊。梦窗把“冰车”一词转换成对友人梅津的尊称。“转河影、浮槎信早”和“素妃叫、海月归来”都是化用典故，创造出的新词描绘在西湖划舟轻荡的情景，如飞入仙境、进入龙宫般具有空灵迷濛的美感。

《莺啼序·丰乐楼节斋新建》中“扶摇”化用《庄子·逍遥游》“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扶摇”本指风，在词中借指楼高直耸入云，言其宏伟；“茸唾”则是化用李贺《一斛珠》中“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一韵；“峨冠鸣佩”取自屈原《离骚》“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修禊”表达为官应为民除灾之意。

《解碟躞》中“醉云又兼醒雨”化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男女之情之典故，创造出“醉云”“醒雨”之词；“楚梦时来往”将楚王梦巫山女神与之欢会之事，创为“楚梦”；“倦蜂刚著梨花、惹游荡”化用王建《梦梨花》“落落漠漠路不兮，梦中唤作梨花云”，创作“梨花”代指“梦”；“送人双桨”是通过反用《莫愁乐》中的“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而来。

善于化用他人的诗句创造出新的词语为自己所用，既是梦窗在语言上的创新，也是其作为一位文人才子才华横溢的体现，也足见梦窗所具有的创新精神、对艺术的追求以及其高超的写作技巧。

（三）妙用修辞

刘永济有所云：“南宋婉约派词家讲究修辞，艺术技巧很高，不曾谙古典文学艺术技巧的人读起来是很不容易理解的。其中尤以吴文英的梦窗词从来号称难读。”[29]胡云翼亦说：“梦窗词有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太讲究用事，太讲求字面了。这种缺点，本也是宋词人的通病，但以梦窗陷溺最深。”[30]出现以上不同的观点，说明了要读懂梦窗词是存在一定的难度的。不管是肯定梦窗词的还是否定、讥议梦窗词的，这些观点都是具有一定的道理的。前人认为梦窗词晦涩难懂，这与梦窗的修辞手法有着密切的联系。梦窗词的修辞手法主要体现在用字上。而其在用字方面的讲究又主要体现在借代和通感上。并且形成梦窗词独特的艺术魅力。本节将从借代和通感两方面对梦窗词进行解读，结合作品浅析梦窗词的修辞手法。

1.借代

借代，是指不直接言明事物本身，而是借用与之有联系的事物来替代所说的事物的一种修辞手法。在梦窗词中，这种修辞手法运用得炉火纯青。这样的喜用借代手法，与当时的词坛风气不无关系，宋末词人追求尚雅之风，但与此同时，这也与梦窗的词学主张有一定的联系。在本文前面的论述中也提到梦窗的词学主张有四点，个中有一点是“下字欲其雅，不雅则近乎缠令之体。”因此，这也是梦窗喜用借代以及词作具有典雅、含蓄之感的缘故。

以下所举词例就是梦窗词对借代的运用：

（1）《醉桃源·荷塘小隐赋烛影》

    金丸(代指月)一树带霜华(代指月之皎洁)；

    银台(代指烛台)摇艳霞(代指烛之红光)。

（2）《浣溪沙》

    数家灯火灞桥（代指临安）东；

        玉人（代指梅花）无力倚东风。

（3）《声声慢》

    檀栾金碧（代指高楼）；

    婀娜（指代杨柳）蓬莱。

（4）《蝶恋花·九日和吴见山韵》

    倒照秦眉（代指秦望山）天镜（代指湖水）古；

    自摘霜葱（代指歌女）宜荐俎；

    不把黄花（代菊花）与；

    帽堕笑凭纤手（代歌女）取。

（5）《扫花游·西湖寒食》

    绮罗（代指身穿华服的人们）争路；

    半掩长蛾翠妩（代指美人）；

    散红缕（代指春雨）；

    渐红湿杏泥（代杏花雨）；

（6）《水龙吟·寿嗣荣王》

    龙枝（代指笛）声奏；

    南极飞仙（代指寿星）；

    下蓬莱殿（代指理宗）。

（7）《瑞鹤仙·寿史云麓》

    向九重（代指皇宫）春近；

    仙桃（代指宫宴的佳肴）传宴；

    宝香（代指墨宝）飞；

    蓬莱小殿（代指南宋宫殿）；

    荷玉皇（代指南宋皇帝）、恩重千秋；

    鸿飞（代指志向远大）高处；

    算金门（代指南宋宫门）听漏；

    总不算、绿野（代指隐居）身安。

由以上所举词例可见，梦窗词都是选取一些熟悉的人、事、物，代指所指事物，使之变得更为感性直观、别致典雅，词境变得含蓄朦胧，同时也使句子达到鲜明生动的效果，给人以联想。就像刘永济所言“代字亦词家习用法，与其换字不同者，代字不但将本色字加以修饰，而且将加工设色的字代替本色字用。”[31]因此我们可以试把词家这种代字用法理解为是诗词家常用以增加词语的色泽的。

2.通感

在宋词发展史上，梦窗词的修辞手法可谓是一枝独秀，用叶嘉莹先生的语言说就是感性的修辞。

如：

《八声甘州·陪庾幕诸公游灵岩》中梦窗在写到“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分别从味觉、视觉、嗅觉这些角度来描写所见情景。常人写“风”往往用温度来描写，譬如“寒风”“暖风”，但梦窗却用味觉的“酸”字来写风，极言令人颤抖的寒风扑面而来，使人产生一种鼻酸欲泣的感觉；“腻水”梦窗在游赏时，看到吴宫旧址后想象流水中有当时美人的残脂剩粉，所以是“腻”的，所浇之花也具有一股刺鼻的腥味，所以曰“花腥”，但一般写到花，人们喜欢用芬芳、馨香这类美好的词语，而“腥”往往是与鱼、肉、血这类事物相关的，梦窗写花用“腥”实有不同常人之处。尽管梦窗描写酸腥的词作不多，但是在对这些嗅觉气味的描写无不凸显出他那幽奇的想象。把千古乱世的血腥与今天水边的花香融为一体，极富创造力和丰富的联想。这种修辞手法，看似并不合于理性，却往往是出人意外，含义深远。其给人的感受强烈而又鲜明，刺激着人们的感官反应，其敏锐的感受由此可见。

《庆春宫》中“残叶翻浓，馀香栖苦，障风怨动秋声”一韵，“翻浓”两字呈现出动感，并且是以“苦”来形容“香”，将味觉和嗅觉叠在一起，言“苦”是“栖”在残叶上的，赋予荷香生命的动感，富有动态美。词人把景物的形态、色彩、气味、声音和自身内心的怨苦之情交汇融合。

《踏莎行》中“绣圈犹带脂香浅”一韵，以视觉来写嗅觉，“香”本是应该用嗅觉去感受，但词人却从视觉上出发，用“浅”字去形容体验，写淡淡的香味，似乎人去味犹在，引起无限的相思意。

《珍珠帘》中“蜜沉烬暖萸烟袅”一句，把视觉、嗅觉、触觉、味觉叠在一起，描绘了蜜香、沉香、茱萸香三种香味，烟气萦绕，香烬犹暖。

在梦窗词中，对嗅觉的描写，尤其是对香气的描写很多，又常常是由花香想到伊人身上的香味，以花喻人。这种对嗅觉的描写除了给人感官的艺术美感之外，更多的是其一片痴情的表现。梦窗把个人复杂的情感心绪与他所描写的香气交融在一起，于感伤中使读者获得一种心灵感应的契合美感。

《瑞龙吟·德清清明竞渡》中“催趁戏旗游鼓，素澜雪溅。”一韵，以“素”“雪”来形容比赛时浪花的颜色，“澜”“溅”形容赛船时的壮观场面，既有视觉形象又有听觉形象；“东风冷湿蛟腥”一句，“冷湿”从人的触觉来写，“腥”从味觉来写；“轻霏弄晚”的“轻霏”又从视觉来写水边的云气轻轻地萦绕，以事物的描写创造出一个静谧、清冷的意境，与赛舟的热闹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以上所举词例用通感的修辞手法，通过人的各种感官活动状态写出事物对人的感受，乃是梦窗创造性的体现，极具修辞个性；也充分地说明了梦窗在感性修辞上的丰富想象力，语言的强烈性。梦窗运用如此独特的修辞手法在词坛上是独树一帜的，既彰显了其艺术魅力，也足见梦窗在修辞运用上所取得的极高的造诣。

四、梦窗词艺术技巧的诱因

梦窗一生生活在风雨飘摇的南宋末年，虽自幼便爱文词，但一生以布衣的身份浪迹江湖，不能得志，一生事业上无所作为，爱情上不如意。作为一个身陷国家动乱的知识分子，面对国家的江河日下、朝不保夕，官场腐败的社会环境；作为一个痴情的男子，面对两位姬妾的离去，苦苦哀思；作为一介书生，面对布衣生活不得志的生涯。梦窗的个人情绪，内心的苦闷与不安得不到排遣，只好把对国事的忧心与个人的伤离情感带进词作中来。所以，本章将从梦窗词的身世之感、君国之忧以及怀人之思三方面来看其艺术技巧产生的原因。

（一）身世之感

梦窗一生多羁旅他乡，常有羁旅之叹。再者他身处南宋国破家亡、漂流不定的社会环境，凄苦尤甚。作为一名词人，梦窗的一生和其创作，体现了他所生活的南宋末期的时代特点。在梦窗词中，我们可以发现有很多描写个人坎坷曲折的身世，凄清孤寂的生活以及老年衰微的感慨。如:

思佳客·癸卯除夕

自唱新词送岁华。鬓丝添得老生涯。十年旧梦无寻处，几度新春不在家。    衣懒换，酒难赊。可怜此夕看梅花。隔年昨夜青灯在，无限妆楼尽醉华。

词的上片，自抒韶华逝去，事业无成，骨肉分离的凄凉之苦。简短的四句，写出词人在除夕之夜的百无聊赖的烦恼心绪。词人潦倒和衰老的形貌情态跃然纸上。下片将词人的贫困尴尬状态渲染殆尽，也把词人的烦恼和盘托出。深刻地描写了词人生活的不理想。

《喜迁莺·福山萧寺岁除》“重省旧时羁旅”，“重省”二字说明羁旅之苦，也说明了这样的羁旅体验太多了，如今不过又是一次体会到它的滋味而已。“谁念行人，愁先芳草，轻送年华如羽”表面上是写行人，但实际上是词人自己的忧愁、感叹年复一年，漂泊在他乡，没有成就，身世之感极为深沉。

又如在《祝英台近·除夜立春》一词中以“可怜千点吴霜，寒消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来叙写自己暮年在除夕夜的可怜境况，今昔难堪的意绪、万般愁苦尽在这“落梅如雨”的景象中。

面对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不幸遭遇，词人便力图在梦境中寻求慰藉。梦窗的词作，可以说是他的一部心灵史。梦窗词抓住了词体以抒发主观情感为主要特色的这一艺术核心，把自己不同时期、不同环境的心理感受，艺术地再现出来。如《燕归梁·对雪醒作上云鹿先生》：

一片游尘拂镜湾。素影护梅残。行人无语看春山。背东风、两苍颜。    梦飞不到梨花外，孤馆闭、五更寒。谁怜消渴老文园。听溪声、泻冰泉。

梦窗运用朴素淡雅的语言表达自己的忧伤情绪，我们可以看到才华横溢却一生布衣的词人内心深深的失意与苦闷。

（二）君国之忧

梦窗在世的数十年中，长期担任幕僚，与权贵之间常有密切的关系，因此对当时朝廷内部的腐败情况和国家衰微的形势比较清楚，面对风雨飘摇的南宋时局，他对盛衰兴亡的感慨极为深切。虽然没有投笔奋起的壮心，但面对国事日非，梦窗哀时感事，创作出一些抒发君国之忧的作品。

如《应天长·吴门元夕》的下片，“前事顿非昔。故苑年光，浑与世相隔，向暮巷空人绝，残灯耿尘壁。凌波恨，帘户寂。听怨写、堕梅哀笛”感叹国家江河日下，抒写家国之忧，身世之悲。曲折地传达眷怀家国的情感，其委婉含蓄常常不为人们理解。

又如：

月中行·和黄复庵

疏桐翠井早惊秋。叶叶雨声愁。灯前倦客老貂裘。燕去柳边楼。    吴宫寂寞空烟水，浑不认、旧采菱洲。秋花旋结小盘虬。蝶怨夜香留。

这首词在结构上用一“愁”字贯穿始终，线索清晰明了。发端“疏桐”二韵借景抒情，点出“愁”字，烘托出全词“悲愁”的基调。“灯前倦客老貂裘”直写词人漂泊不定的羁旅生活，借用苏秦说秦困顿失意之事来比喻自己虽有志但终未成事的现状，抒发自己年华逝去而无所作为的感慨。词人在下片把个人的身世打入国事多秋的环境中，进一步抒发悲愁的感情。词人借“吴宫寂寞空烟水”这一句表达了对当朝国势衰微的伤吊之情。“秋花旋结小盘虬。蝶怨夜香留”，词人借菊花的高洁形象来抒发自己的远大抱负，既赞颂了南宋末年的爱国之士，也以蝴蝶环绕夜花不肯离去的形象寄托了爱国志士眷念家国的情感。全词以景托情，曲折隐晦地抒发了眷怀家国的真挚情感，强烈鲜明。

（三）怀人之思

梦窗痴于情也苦于情，在衰世末运的国家里，才能无处可用，使他渐渐沉溺在个人的爱情悲剧的追忆之中，试图在凄凉又欢乐的回忆中寻求满足，借以消减面对家国无望、生活无望的孤寂哀痛。梦窗的爱情是不如意的，从学术界对梦窗词的研究考证来看，梦窗一生爱过两个女子，为苏、杭二妾。而梦窗的忆旧怀人词作又占全部词作的很大比重，其中情词又多是怀念苏姬杭妾的缠绵悱恻的恋情之作。因此可以说明，与苏、杭二妾之间的往日恋情在词人心目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苏、杭二妾的出现以及后来的离去、亡故充斥着词人的情感世界。姬去人亡给他造成心灵创伤，对二姬的深情难忘，成为梦窗心中不能抹去的伤痕。

如《风入松》一词：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其深切的感情给他带来的无尽思念在词中便有所体现。“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生动形象地传达出词人在看到与伊人有关系的秋千后引起了对姬妾的无限思念之情，甚至在追忆往日的情景时产生了时空上的幻觉，姬妾昔日触摸过的绳索与今天看见的黄蜂频扑，想象绳索上还萦绕着伊人当年手握的香气。

再如《莺啼序》一词：

残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绣户。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画船载、清明过却，晴烟冉冉吴宫数。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    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倚银屏、春宽梦宅，断红湿、歌纨金缕。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    幽兰旋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瘗玉埋香，几番风雨。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记当时、短楫桃根渡。青楼仿佛，临分败壁题诗，泪墨惨淡尘土。    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苎。暗点检、离痕吹唾，尚染鲛绡，亸凤迷归，破鸾慵舞。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沉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这首词可以说是梦窗平生中的一段浪漫经历但也是他的伤心事。梦窗看见昔日伊人赠送的罗织手帕而引发的睹物思人之情涌上心头，想殷勤笔书写长恨，但却书信难捎，只得把相思的悲情“弹入哀筝”以寄托。梦窗以大开大阖之笔，详细叙述了自己一生难忘的艳事哀情、悲欢离合：相遇、同宿、分离、伊人的逝去，曲折起伏，感情缠绵悱恻，词人的哀思愁绪在字里行间中一一浮现。

综上所述，梦窗所生活的社会背景，其个人身世的际遇、生活的艰辛苦闷以及爱情的悲痛，是造成他心灵创伤的原因，也是其艺术技巧的诱因。他的心灵世界表现出忧郁凄楚、幽深沉寂的倾向，面对无处安放的个人感情，只好在词作中寻求心灵的慰藉。他在情感的世界里为自己编织了一张梦幻之网，在这张网里承载着他对恋人的深情真挚、痴心守候，对国家的忧虑以及对身世际遇的感慨。这对梦窗词的艺术技巧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词作中，梦窗以自己独特的感受，用他的感伤情思写成一句句深情婉转的绝唱，通过梦幻迷离的艺术手法，创造出艳词丽句，深微隐晦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他那难以言状的情感得到了寄托，但与此同时，他那跌宕起伏的情思也造成了梦窗词幽奇怪异、晦涩难懂、凄迷惝恍的风格。他突破传统，使词的感情表达由虚幻走向真实，以独具魅力的审美艺术思维把词境表现得幽邃绵密，朦胧婉曲。

 

总结

本文主要研究梦窗词的艺术技巧，首先对梦窗词的审美意识进行了探究，特别是对梦窗词虚幻境界的探究。其次对梦窗词在艺术上运用意识流的手法所表现在两个方面的独创性的章法结构进行了分析，论述了其章法结构具有的突变性的具体表现。再者对梦窗词的语言运用技巧作了论述。最后分析了梦窗词这种艺术技巧形成的原因。

通过举例论证研究，我们发现梦窗在运思用笔方面，往往别有笔法，多用变化之笔抒写幽邃之思，工于造语，善于修辞，有着空灵之美。梦窗所作之词多为幻景，这些幻想出来的景象实则是来自梦窗内心深处的幻意识，来自梦窗在创作过程当中所运用的梦幻性艺术思维。梦窗的思维独特，审美意识有别于他人，梦窗善于大量运用其神奇幽怪的丰富想象力和幻化的手段，使得其词作具有亦幻亦真、虚实结合、凄迷朦胧，幽邃奇幻的特色。梦窗恰是凭借他那惊人的神奇美感，以极致密丽的形式，表现出他在艺术上的独创性。梦窗词的章法结构在表面上看起来是杂乱无章、时空错乱的，这也是一般的读者对此不能理解和无法接受的原因之一。然而，若果是换一种眼光、换一个角度来看梦窗词的话，不用常规的思维去解读其词；而是透过词的表层，以感性去解读，便可捕捉到词人那贯穿全篇的跳跃性思维，便可感受梦窗词所蕴含的美了。“即其芬菲铿丽之作，中间隽句艳字，莫不有沉挚之思、灏瀚之气，挟之以流转。令人玩索而不能尽，则其中之所存者厚。”[32]梦窗词用语浓艳，读梦窗词，扑面而来的有其艳词丽句。幽奇生新的语言、感性修辞的运用，无不出现在字里行间。这使得梦窗词具有柔婉含蓄、沉郁感伤的特色。梦窗发展和开拓前人的修辞艺术的运用，使之具有了独特的特色。在用典上，梦窗喜用僻典以及香艳典故，善于把各种修辞手法交织在一起使用，因此有着隐晦朦胧的修辞效果。故有前人指责梦窗词“用语太晦”、也有评论说“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梦窗词中尚有大量表达恋爱情思、怀旧悼亡的，具有凄凉的悲剧色调的词作。这些词作都在不同程度上融入了词人对理想爱情的追求的破灭以及家国没落的悲痛。故梦窗词中不但有这缠绵悱恻的深情绝唱，而且还有着感怀时事的悲歌，感情丰富、深隐幽邃。

诚然，在艺术技巧方面上，梦窗可以说是南宋末期极具独创性的词人，在形式上的追求，梦窗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卓尔不群。梦窗词自树一帜，密丽幽深，丰富了词的艺术技巧。他对词的表现形式的追求，精雕细琢，丰富了美的领域以及开拓了词的艺术审美空间。无论是在词的数量上还是在历代对其词的评价上来看，梦窗都是一个当之无愧的词作大家。他极具个性，在创作过程中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结合自己的审美观点，作出审美判断，给后人留下一幅独特珍贵的画卷，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

两宋词史，是一部历史巨著，梦窗词更是这部历史巨著中的一朵奇葩。虽被质疑，毁誉参半，尽管这样多的人不认同梦窗词，但却掩盖不住梦窗词的艺术魅力。它经得起时代的拷问，到了今天依然散发出其独特的韵味。因此，我们对待梦窗词要有自己的认识，要客观地评价梦窗词，不能以偏概全、盲目地对梦窗词作出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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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刘永济：（《微睇室说词·小引》见《唐五代两宋词简析》）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版

 

 

致  谢

大学校园是一个让人十分留恋的地方，毕业论文暂告定稿，这也意味着我大学四年的学习生活即将画上句号。在此衷心感谢我的指导老师彭培元老师，感谢她在百忙之中的指导。从论文的选题到搜集资料，从开题报告到不断地指出初稿中存在的问题，彭老师都始终给予我指导和支持。一直以来严格要求，循循善诱，不断地鼓励我前进。彭老师的慷慨帮助、启发诱导，我会铭记于心。在此特向彭老师致以崇高的敬意和诚挚的谢意。同时，我也非常感谢华南农业大学珠江学院图书馆以及广州图书馆、暨南大学图书馆、中国知网，为我撰写论文提供了很多有用的资料。

最后还要感谢我的同学、舍友在生活上给与我的热情帮助和学术上的交流启发，感谢你们的大力支持和温暖鼓励。因为有你们的帮助，我才更有耐性更有信心去完成这篇论文。

由于时间的仓促以及本人自身专业水平的欠缺，这篇论文在整体上一定存在着许多潜在的缺点和错误。恳请老师、同学在阅读本论文时给予指正，不胜感激！